第八届中国史研习营专题讲座四

楼劲:《魏书·序纪》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


822日下午,第八届中国史研习营第四场专题讲座在历史学院海宗轩(119室)举行。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会长楼劲老师受邀做客,为中国史研习营全体师生带来题为《〈魏书·序纪〉中的南迁传说及相关问题》的讲座,本场讲座由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夏炎教授主持。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王安泰、梶山智史、史正玉老师与同学们参加了活动。

讲座伊始,楼老师从自己对于《魏书·序纪》的看法讲起,他认为《序纪》并非一般意义的口述史记录,将这类资料称为“口传文史系统”更为恰当。《序纪》拓跋氏南迁传说部分的文本有两个要点:一是拓跋先人最早居于朔漠旷野;二是其后来发展要在宣帝至献帝两度“南迁”,至“匈奴之故地”而得崛起。在此基础上,楼老师带领大家回顾了“早期拓跋鲜卑”发祥地和南迁起点研究的学术史,包括白鸟库吉、马长寿、宿白等人的研究。尽管前人研究深厚,但考古学者认定的鲜卑南迁路线仍然存在着研究起点是否可靠 ,是否现成把传说看作史实的问题。

楼老师认为在讨论拓跋南迁史之前,需要先建立坚实的前置研究,即拓跋南迁传说的形成史,于是从四部分展开深入论述。

首先,“南迁”为鲜卑各部的共同传说。楼老师指出鲜卑各部传说如慕容氏、宇文氏、乞伏氏等相传其祖先来源,在内容母题和形态结构上多有相似之处:祖先居于朔漠旷野,世为北族君长,其后南迁,起点均为漠北之地,又多含有两度南迁情节,其族部组织和性格特点亦在南迁中逐渐形成。由此判断,《序纪》所述拓跋先人的南迁历程有可能是鲜卑各部共同传说的某个变种,其时期较早的部分内容必有叠合。

其次,楼老师指出属于东胡族系的乌桓、柔然等族部的传说也都强调其出自漠北,相关情节且与前述鲜卑各部相近,换言之,这些族部、家系世代歌咏的先人旧事,应包含了东胡至乌桓、鲜卑各部早先流传的某些共同记忆。太武帝将乌洛侯部来言的“先帝旧墟石室”(嘎仙洞)视为拓跋起源之地并遣使祭祀,或与乌桓余部居于附近,关于东胡余部迁徙至大兴安岭一带发展为乌桓、鲜卑的传说在当时当地流传有关。

接着,楼老师论述了出于东胡,后被匈奴冒顿单于灭国而徙至大兴安岭一线的乌桓人和鲜卑人的深刻记忆。因而乌桓、鲜卑族源传说最早的部分,应承自东胡传说。而他们对匈奴的报复,又可展现出乌桓、鲜卑形成后相继崛起于漠北,占据所谓“匈奴故地”的族群记忆。在漠北,乌桓、鲜卑渐与匈奴等部族交融发展。由此可以梳理出拓跋氏等鲜卑部族南迁传说背后所蕴的基本史实:无非是其最早出于相传源于漠北的东胡,秦汉之间东胡被冒顿单于灭国后,余类退至大兴安岭一线形成乌桓与鲜卑,到匈奴衰落尤其是北匈奴西迁后,其族群纷纷进至漠北发展,东汉后期以来遂相继出现檀石槐、轲比能为首的大联盟,遂孕育出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等部族的历史。从大量史实来看,这些鲜卑部族的形成,都在其相传的第二次南迁密近诸夏迅速崛起发展之后,而其相传第一次南迁及其以前的历程,则应该叠压了东胡及乌桓、鲜卑的历史,属于这些族部的史前史。

第四部分中,楼老师先对前面三部分进行了总结,随后又从《序纪》强调其原出漠北所叠压的时空内涵出发,解释了拓跋氏早先与匈奴、高车(丁零)等族的共生互融历程这一悬案。最后,楼老师为大家总结出研究传说必须注意的“一叠”“四要素”。“一叠”即传说必然会折叠、扭曲相关历史时空和内容,故不能现成视为史实,要以合乎传说特点的方式来解读其中所寓史影,就要尽可能从确凿可证的史实出发还原其叠压、缩放的历史内涵。“四要素”即相关传说的文本源流、形态结构、内容母题、套语组合,对之展开研究是合理解读传说,从中汲取历史信息的前提。

夏炎老师对本场讲座进行总结,认为中古史领域前人研究丰硕,而史料有限,如何利用既有的材料来突破前人的研究,楼老师的讲座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示范。楼老师视野开阔、论证细密而又深入浅出,这需要深厚的积淀,有几点可以学习借鉴:一是细读史料,尤其不能忽略正史,无论研究哪个断代,都需要通过阅读正史来打造整体性的知识体系,并在细读中发现问题;二是对其他学科的涉猎,楼老师的研究利用了历史学、文献学、民族学、人类学等学科知识,因而能从不同于前人的视角来诠释拓跋南迁传说,这需要同学们在日常阅读中多做积累。

讲座内容引起了与会师生的热烈讨论,楼老师热情解答了大家的疑问。在与参会学生的交流中,楼老师建议学生应选择“品格高”的史学、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的理论认真学习、批判,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中仔细体会消化其合理部分。要肯定无论是史诗、传说还是民歌、谣谶等材料,都反映了不同层面和领域的历史,均具有“一叠四要素”的特点,可按一定的学术规范区分其中蕴含的不同史实和问题,帮助认识相关历史进程。这与文学、民俗和文献学等领域研究有所不同,史学研究要始终注意把自己的研究置于可靠史实而非传说的基础上,始终注意在“文献的历史形成过程中解读文献的历史内涵”。在缺乏史实支撑时,要注意不可“硬解”史料,而应搁置再议,逐渐积累相关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