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凤凰网主笔 张弘

著名中国思想史研究学者、南开大学历史学教授刘泽华，于5月8日下午3点在美国逝世。我和他约定的第三次采访，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我与刘先生交往不多，在2016年和2017年曾邮件专访过他两次。2016年的专访在凤凰评论•高见栏目分三次刊出后，读者反响颇大，曾被很多网站转载。2017年1月，刘泽华先生的《八十自述——走在思考的路上》由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经我提名，此书入选了4月份的腾讯华文好书，我还为本书撰写了书评。其后，《八十自述——走在思考的路上》又入选了凤凰网评出的“十大高见之书”。同样是在2017年，我又就古代中国文人颂圣的问题专访了他。今年春节前，我们约定了第三次采访的内容，但尚未进行，就传来刘先生仙游的消息。

在我看来，刘泽华先生尽管一生屡经风波，但与他同时代人相比，他可算一个“幸运”的人。刘泽华先生1935年生于河北石家庄近郊杜贤庄，13岁时，在五选四的抽签中，幸运抽到空签，从而避免了参军打仗，躲过了像其他四人一样九死一生的悲惨命运。1957年，刘泽华报名参加高考，考入南开大学。他刚刚离开，原来所在的石家庄市委宣传部讲师团就开始揪右派，他的老师们悉数落马，幸运之神再次祐护他躲过一劫。反右派斗争开始后，石家庄市市委书记康修民写了一篇文章，以刘泽华的名义刊登在1957年7月15日的《石家庄日报》，并叮嘱刘泽华不能与任何人讲。此文让刘泽华一时爆得大名，直到2012年他才撰文在《炎黄春秋》披露真相。

1966年“文革”开始后，刘泽华被斥为“修正主义分子”，“滚”出革命队伍。1970年再度被人乱咬，成为“五•一六”嫌疑分子。他和魏宏运、李义佐找到革委会头头据理力争，结果三人免于下放，再度成为不幸中的幸运者。

1978年恢复评职称，刘泽华破格晋升为副教授。此后，他的自主意识逐渐增强，并于1984年被选举为系主任且连任。1985年，刘泽华晋升为正教授。

经历了革命年代的运动洗礼，饱经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起落沉浮，刘泽华以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的研究作为自己的安身之本，并很快声名鹊起。不仅如此，他还带出了一个各有所长学术团队。刘泽华先生对中国古代政治思想的总结是“王权支配社会”，君主依靠兵、刑之权，武力支配社会，实现“五独”——即“天下独占、地位独尊、势位独一、权力独操、决事独断”。王权至高无上，支配和控制经济与社会。在《八十自述——走在思考的路上》中，他两次批评余英时先生。

刘先生的私淑弟子李连江曾归纳过刘泽华先生著作的两个要点：“一是行政权力支配社会，二是皇权绝对控制行政权力。”前者讲的是官权对于平民生杀予夺的绝对性；后者讲的是执掌皇权的皇帝或代理皇帝对大臣官吏生死予夺的绝对性。两种绝对性在逻辑上不兼容，但现实中，两种绝对权力关系塑造出双重政治人格。

尽管“刘泽华学派”在史学界有一定美誉，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方克立对“刘泽华学派”高度赞扬，但刘泽华及其同人的学术成果仍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其传播也远远谈不上充分。但是，他留下的《中国政治思想史集》《中国的王权主义》等著作仍将遗泽后辈，并启迪人们对于中国传统政治的反思。